第8章 第8章

特木尔与赵徵姜一行人抵达谟大都时,草原上已是很寒冷的时候了。

谟的大汗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但眼神里却透着阴鸷与精明。

他坐在上座,向特木尔举杯道“早闻布赫的大儿子一表人才天资出众,今日看果真名不虚传。”

“大汗过誉了。”特木尔也笑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布其看特木尔并不防备,眼睛微眯,呵呵笑了两声“旁边的女子可是你的妻子?”

坐在特木尔不远的赵徵姜被点名,吃了一惊,心下乱跳。

她曾和特木尔说过希望在驿馆待着,可特木尔却执意带她前来。

“我不确定谟人会做什么,从进入大都到离开谟,你只能在我的视线里活动。”

特木尔难得这么严肃地和她说话,倒唬了赵徵姜一跳,于是乖乖答应下来。

特木尔闻言,又往赵徵姜身边近了几分,不着痕迹地挡住阿布其打量的视线。

高大的身影给了赵徵姜十分安心的感觉,她顺势躲在特木尔身后,低下了头。

还不等阿布其再次问话,特木尔就抢了先“这女人是中原流浪过来的,我看她孤苦伶仃,就收在了自己帐下。”

在场众人都是阅历丰富的人,听闻此言,都了然的“嘿嘿”笑了两声,包括阿布其。

大家或多或少都做过这种事,抢些无依无靠的美貌女子顺势收在帐下,美其名曰服侍,实则却是强占。

只是想不到,原来威名远扬如特木尔,也与常人无二。

阿布其笑得尤其开心,世上凡人,总要被什么俗物牵绊,无非是钱财,女人,前程。

特木尔既也是个好美色的,那就更好打交道了。

“来人”阿布其大掌一挥,转眼上来十余名舞女,或明艳或温婉,无不是倾城之貌。

他向特木尔的方向指了指“那是位贵客,你们从此就跟着他,现在服侍好他,本汗重重有赏!”

眼看十几个几乎不着寸缕的女人就要贴上来,特木尔吓了一跳,纵是他也没想到阿布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事,于是忙回道“谢大汗好意,不过我身边这美人向来善妒,特木尔今日若碰她们一下,回去怕是小命难保。”

“哦?特木尔看着不像是惧内的。”阿布其突然停下说笑,一双鹰眼紧紧盯着特木尔,像是要看出些什么。

北原其他使者到来,自己都是对症下药,要么捧上黄金白银,要么送上如花美姬,那些人无一不是笑着受了。

所以特木尔所言是真,还是另有隐情?

“我们草原男人,还怕区区一个娘们儿?”早有谟人将领看特木尔不顺眼,借着酒势起身拍桌嚷道。

之后再无人说话,殿里的气氛一下降到冰点。

特木尔紧紧攥着拳,莫说他特木尔不是那样的人,纵使自己真有色心,也不能轻易接受谟人送的东西与女人。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之后若阿布其提出些什么要求,自己也就没了谈判的底气。

只是若不拒绝,谟人会觉得哈喇部此次前来并无诚意,甚至心思不纯,以后第一个开刀的,也会是哈喇部。

赵徵姜只在贵女们的宴上游刃有余,最多是含沙射影,无伤大雅,头一回见到这样明刀明枪的场景,她也有些发怵。

这时,她满是汗水的手上突然多出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她。

“赵徵姜……”特木尔声音极低,近乎呢喃,甚至连赵徵姜也听得模模糊糊。

但她不是傻子,特木尔在让她帮忙。

无论如何,他对自己也有恩情,自己不能坐视不理。

何况自特木尔选择隐瞒她的身份,他们就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命运紧密相连。

赵徵姜来不及多想,她倏地站起来,直直坐在了他腿上。

刚刚是特木尔保护了自己,现在换她挡住了阿布其灼热的视线。

赵徵姜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学着曾经见过的官伎娇柔开口“刚刚是怎么和你说的,不许看别的女人。”

她的声音在殿内回响,甚至遮住了其中轻微的颤抖。

特木尔一下愣了神,眼下的赵徵姜给他带来的冲击甚至远甚于周围的虎狼环伺。

见众人仍不发一言,赵徵姜一咬牙,干脆做戏做全套。她的唇迅速在特木尔脸侧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之后挑衅地看向围在特木尔周围的一群舞女。

“不过就是一群下贱的奴婢,特木尔最喜欢的是我,怎么会看上你们?”

她还嫌不够,抓起桌上几个琉璃盏就朝她们扔了过去,舞女们瞬间四散逃窜,尖叫连连,把原本庄严的大殿搅动得乌烟瘴气。

赵徵姜看出这琉璃盏价值不菲,不过倒也不心疼,反正不是自家的。

有懂汉话的将赵徵姜的话转述给阿布其,补充道“看这架势,特木尔所言倒不像是假的,只怕给了他美人,有那个悍妇在,他也无福消受。”

换作还年轻的阿布其,他很快便该明白今日的事事出蹊跷,只是再是英才,他也已经年迈,如今身边也没有那么多得力老臣,于是只沉着脸冷哼一声,却没有反驳。

“好了”特木尔不能只让赵徵姜一人把戏唱下去,他抓住赵徵姜还要扔东西的手,顺势将她带进自己怀中,捂得严严实实。

一直让女人遮风挡雨不是他的做法,之后的事,就靠他了。

赵徵姜的脸正好贴上特木尔的胸膛,被撞的生疼。

他的心跳声与他的手一样十分有力,明明正是危急的时候,却让赵徵姜无比踏实。

“大汗”特木尔向阿布其颔首作为致歉“美人不懂事,脾气还大,让诸位见笑了。”

看着角落里瑟瑟发抖抖如筛糠的如花歌姬们,阿布其即使有不满也不便发作,他只得作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表示原谅了赵徵姜的行为。

特木尔再次站在阿布其面前时,是宴会结束的第三天。

没了钱财美人的牵绊,特木尔与阿布其的会谈更显得从容坦荡,死死守住了哈喇部的底线。

“特木尔,本汗的想法,你们可以多加考虑。毕竟,这纷乱的北原总该有一个人主持大局了。”

阿布其慢悠悠地说着,看似沉稳,心里却仍没有把握。

直到特木尔即将返程,阿布其终于发现他的难以对付。

看似喜好美色的特木尔自来到谟却没在他们手里留下一丝把柄,对于他们话中的威逼利诱,每次还都能脱身而出。

他就像条滑溜溜的鱼一般,总也抓不住。

想了想,阿布其还觉不够,于是又补充道“本汗对哈喇部的情况也有所耳闻,相信与布赫的其他几个儿子相比,你的能力远甚他们,若再多一分助力,未尝不是件好事。”

特木尔闻言,心上嗤笑一声,面上却不显,言语里与阿布其又打了两圈太极,这才提出告辞。

阿布其亲自送特木尔出来,目送车马离开城门。

看着友好和谐,然而两方都知道,这次会面的结果并不如人愿。

至少谟人是这样想。

特木尔回去没有选择骑马,而是与赵徵姜同乘一辆马车。

赵徵姜从特木尔与阿布其会面就在车里坐着,现在听到动静陡然一睁眼,倒把她吓了一跳。

车里环绕着尴尬的气氛,让赵徵姜觉得十分不自在。

赵徵姜咬着唇,坐的悄悄离他又远了一些。

两个人的古怪气氛早在那天晚宴后就开始了。

或者说,特木尔也许根本没在意,只有赵徵姜一人一连几日心神不宁。

“赵徵姜,你有在听吗?”

特木尔的声音从她身边传来,真实得不像话。

这时赵徵姜才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呆呆地看向特木尔。

“有事吗?”

声音细如蚊蚋,和没说没有区别。

特木尔看她一眼,也不管她之前有没有听到,又自顾自地说下去“这么看来,谟的实力没我想的那么强。”

“为何?”赵徵姜听后来了兴趣,在与特木尔保持着足够间距的前提下又往前探了探脖子。

“谟人急于找一个能与自己结盟的部落,但广撒网的行为未免太不妥当,这说明他们已经等不起了。”

当下北原最强的部落是博特格其部和哈喇部。按照常理,谟人若有心与北原结盟,大可放手一搏选定一个不松手。

而这回短短几个月之内,谟将北原五部邀请了个遍,大有拆散分裂北原之势。

特木尔沉思着,想起刚刚阿布其最后的那番话,讽刺地笑了笑。

恐怕他们不只想分裂北原,还想离间每个部落,像是越乱越好。

“阿布其不过是外强中干,也没几年可活了,谟王室内里也是乱成一团,不知会是谁能夺得王位。”

特木尔说完,笑着看了看赵徵姜“宴会那天多谢你。”

他特木尔也并非无所不能,若无赵徵姜的临时救急,他也没办法顺利脱身。

谁料他话音刚出,赵徵姜就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般,正要直直从座上站起来,却“砰”的一声撞在了车顶上。

“那天的事还是忘了吧。”赵徵姜生硬地避开特木尔伸来的手,淡淡说道。

特木尔被这么一提,才猛然想起赵徵姜亲自己的场景,于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缄口不言。

他们北原男人虽豪爽不羁,可也最是心思细腻,那天的情形此刻在特木尔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因此他竟隐隐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在大宁,若是像那天那样,你是要娶我的。”

赵徵姜定了定心神,断断续续说出这么一句。

特木尔听了差点被自己呛到,他正要说什么,又被赵徵姜打断。

“念及那日情况特殊,我又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就不揪着你不放了。”赵徵姜神色平静,目光直直盯着前方“以后我总有一天会回到大宁,从此你我再无交集,你也知道我们最重礼法,忘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对我们双方都有益无害。”

此次的事像是一个契机,能让赵徵姜还算自然地表达出来。

对她而言,这些话早些说出来也好,免得以后双方更加尴尬。

特木尔知道,赵徵姜说的不仅仅是宴会上的事情,自从她来到北原,所做的很多事对从前的她都是不守礼法,同时也会使她的名声一落千丈。

只是不知为何,听到赵徵姜这么说,特木尔有些生气,赵徵姜就像一只养不熟的小羊,明明前一秒还在温顺地舔舐着别人的手指,下一刻就跑得无影无踪。

“你我之间本来也没什么……我也不喜欢说别人的闲话。”

特木尔心情不佳,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开口,而是直挺挺靠在了车厢壁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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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之北
连载中如梦兰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