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在赵徵姜身上的男人挣扎着爬起来骂了一句,也顾不得多想,抛下躺在地上的赵徵姜,在周围几个人的护卫下匆匆离开避雨。
赵徵姜微微松了口气,她虚脱地躺在地上,衣裙已被泥浆沾染的污迹斑斑,看着极其狼狈。
眼下正是逃跑的好时候,赵徵姜见那些山匪都进了不远处的山洞,此时又天色漆黑,于是挣扎着爬起来,摸索着往来时的路走去。
之前被称虎兄的胡三在众弟兄簇拥下避了半晌雨,看着雨逐渐变小,这才突然想起原该在外面的赵徵姜。
这女人是他们抓到的唯一一个人质,又可拿来威胁汝王府乃至整个朔谷,因此他亲自出去找了半天,却只看见零星几个模糊的脚印。
“大哥,那女人跑了!”他吃了一惊,忙跑回去喊道。
“跑了?”坐在最中间的男人披着整块老虎皮,一副异域长相,闻言眯起了眼睛,语气不悦。
纵然胡三平日在小弟面前威风凛凛,但在这首领面前已经抖如筛子,大气不敢出。
男人摸了把胡须,冷笑一声,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胡三,不顾外面的雨点,大踏步走了出去。
木齐柯蹲下身,借着用衣服挡着的火把光亮仔细对照了几遍,紧皱的眉才缓缓舒展。
“不必担心,我们继续走便是。”木齐柯哈哈大笑“这女人跑反了方向,此时大概已到朔谷边界了。”
他们长期盘踞的地方正好便在朔谷外的山里,出了宁朝的范围,就是他们的地界,如此,倒省下不少力气。
折腾这么一晚上,天边隐隐有放晴的迹象,木齐柯挥挥手“叫他们跟上,随我把丢了的女人追回来。”
这边赵徵姜觉得十分不对劲,她速度不慢,按理跑到这个时候该出现官道,此刻却越来越泥泞,隐约还能听到几声野兽的嚎叫。
她暗道不妙,眼下这情形只有一种可能:她迷路了。
边关荒蛮之地,什么样的野兽都有,只怕她今日不是折在这些山匪手中,而是要入了那豺狼虎豹的腹里。
更要命的是,刚刚淋了雨又沾了泥,她手臂上的刀口此时泡得发白,本来能结疤愈合,现在竟是有了溃烂的趋势。
赵徵姜眸色一凝,府上的侍卫说过,野兽的鼻子最灵,能循着血腥味追捕猎物。
来不及多想,赵徵姜用力撕下一片衣角,牙手并用,有些艰难地将布条包在伤口上。
她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妥当,但只有做了,才有可能多一分生机。
眼下天还没亮,赵徵姜屏息靠在一棵树旁,经历了这样的惊吓,她早就没了力气。
赵徵姜有些贪恋地闭上眼睛,显然,这样的宁静是珍稀而短暂的,不久之后,她还得踏上逃命的道路。
现下父亲应是知道她被掳的事了,也不知他有没有派兵来寻……
可自己回到府里又该如何呢?一个未嫁的女子,被山匪掳去长久未归,汝王家眷被劫,动静不小,想必已经是朔谷一件大新闻了。
赵徵姜知道现在不是发愁这些的时候,但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人人道汝王家中女儿个个出挑,赵徵淳端庄大气,赵徵姜温和守礼,赵徵芸明艳动人,赵徵嘉聪敏多才,赵徵瑜娇俏活泼……
温和守礼,是赵徵姜在众人心中的印象,也是她自己的要求,却没人知道汝王府受人赞誉的二娘子,实则无依无靠。
其她的女儿们,或有母系势力支撑,或有父亲宠爱,虽都是完美无瑕的形象,可毕竟是宗室贵女,人后大门一关,也还会耍自己的小性子。
只除了她,赵徵姜。
她从来是表里如一的,因为她什么都没有。
祖母平日看中她,看中的就是她的知礼守节,现在自己被人掳走,就算什么都没发生,也难保祖母心中不会多想。
赵徵姜闭着眼,感觉脸颊上一丝冰凉。
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她吸了吸鼻子,正要继续寻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大哥,这里有动静!”
听到身后的声音,赵徵姜不会乐观地认为是有人来救自己了,但她没想到那些山匪动作这么快。
赵徵姜心里一沉,现在对自己唯一有利的条件就是这里的重重密林,后面有追兵,她得继续向前跑。
即使回不了朔谷城。
只是没走几步,赵徵姜前方又被截了道。
“嗷呜……”
几乎是听到声音的同时,无数绿莹莹的光拦在了赵徵姜面前。
是狼!
朔谷地形狭窄,食物来源不多,其实并不适宜狼居住,赵徵姜记得上次看见规模如此庞大的狼群还是在大宁与北原的边境线上。
而这里临近谟和北原,那么狼群很有可能是跨过边境过来的。
那么她是不是快要走出大宁的地界了?
前有狼后有虎,她现在竟进退不得。
赵徵姜手里捏出一把汗,本该是个极其容易的选择题,她现在却有些不明白,到底是狼可怕,还是人可怕?
木齐柯到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景象:
眼前的女子站在狼群与人群之间,警惕地左右观望。
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身处险境,却还能压抑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最起码在面上维护住作为宗室贵女的尊严。
木齐柯抬手拦住一旁正在搭弓的手下,笑着抚掌上前。
“不愧是一国县主,汝王家的二娘子,这份胆量在下钦佩。”
不过都是些客套话,赵徵姜微微低下头,冷哼一声。
“既是谟人,又怎么与我大宁人相互勾结,还敢在边境来回跨越,兴风作浪。”
她不如四娘子聪慧,可现在也算猜出来一些,这些山匪的老巢,怕是不在大宁,而在谟。
记得大宁与谟中间有座陡峭的涂儿山,平日双方皆少有人前来,算是一道天然屏障。
跑了一路,谁成想她会来到距朔谷城十里外的涂儿山边界!
回头无望,赵徵姜攥着金簪的手也紧了紧,右边是正在呜咽低吼的狼,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缓缓说道“把我绑来,不就是为了威胁父亲么,若我这条命没了,你们岂非白费力气?”
说罢,她侧头看了看,那些山匪中有一看便是大宁人的青年,却跟着这不知底细的异族做出这些叛国败家的事。
“只要汝王肯给粮,我就放了你。”木齐柯拧着眉,突然开口。
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木齐柯知道,一个女儿,对于赵秉鉴那样的人,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但当他拦住汝王府车驾的那一刻,就代表他是孤注一掷了。
只是可惜自己的力量还是过于弱小,当初要是能一举拿下赵秉鉴的老母亲……
他有些懊恼地皱了下眉,又将心里的不甘狠狠压下去。
父亲想必不会……
赵徵姜的话盘旋在嘴边,又吞了下去。
她要表现出自己有价值。
人都是惜命的,不到最后一刻,她还是想活着。
“好。”赵徵姜呼了口气“不过,先把狼解决掉。”
她既然有了选择,那狼群便成了他们共同的敌人。
木齐柯愣了一下,看向女子身后的狼群。
同生长在荒漠草原,彼此最是了解。
他一眼看出,这群呲着牙的凶狠家伙也缺食物,但还不至于饿到咬人。
大概这也是为什么人狼对峙到现在还没有发生摩擦的重要原因。
狼是草原人不约而同认可的图腾,木齐柯低声向一旁的人说了几句,就有几个人举起弓,避过赵徵姜,正好将箭羽射在离头狼不远处的面前。
这是让它们撤退之意。
头狼紧紧盯着木齐柯,耳朵高高竖起,雕像般立在原地,像是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终于慢慢向后退去。
以赵徵姜为代表的众人都悄悄松了口气,这些狼大概二十多头,不是小数目,又个个壮实,真拼起来,他们未必能占优势。
然而天不遂人愿。
“咻”一声,一只箭擦着赵徵姜身侧飞过,又擦着头狼的皮毛落在它旁边。
可能还是因为天黑,也可能那人准头不够,没有射中头狼,却已足够将它激怒。
被激怒的不只头狼,木齐柯睁大眼睛,看向罪魁祸首。
胡三,又是胡三!
胡三似乎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见木齐柯看过来,嘿嘿一笑“大哥,小弟准头不够,不然定能射中它。”
他以为木齐柯在对狼群使诈,实则想一举歼灭,于是自作主张地行动起来,希望能讨好木齐柯。
他的家本不在草原,此前他也没和狼群打过交道。
不过一群畜生而已,也不懂人言,胡三轻蔑嗤笑,殊不知自己死期将近。
还不等木齐柯发话,头狼已然率着十几头公狼冲过来。
赵徵姜吓了一跳,趁着自己与狼还有些距离,直接扑到最近的一棵树旁,身体紧紧贴住树干。
好在狼的目标似乎并不是她,而是直奔着木齐柯一行人过去。
瞬间,人与狼厮打在一起,寂静的山林里传出哀嚎与吼叫。
这是个好机会!
赵徵姜眼睛一亮,悄悄往战场外溜去。
木齐柯痛骂着胡三,还要防备狼的偷袭,早是自顾不暇,但他并没忘记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赵徵姜。
他抬头搜寻的时候,赵徵姜已经匿了半边身子。
这里是下坡,木齐柯眯起眼睛,搭弓,射箭,动作娴熟。
前面的那个女人应声倒地,似是腿脚不稳,从山上直接滚了下去,再无踪迹。
这一次是自认倒霉,这笔买卖已经亏了,木齐柯咬了咬牙,看着地上狼与人交错的尸首,抬手喝了一声“走。”
两边伤亡惨重,也都不想恋战,木齐柯带着剩下的人,沿着东北方向快速撤退。
政权边境,听着不可逾越,实则一步之遥。
赵徵姜摔落下去的方向是西北,说不好会落在北原境内,即使守卫松弛,他也不能再冒险了。
不过也正是守卫松弛,人烟稀少,赵徵姜能不能活下来,也并不好说。
离开的最后一眼,木齐柯冷冷给到了正在被狼群撕扯的胡三。
惹怒了狼,也惹怒了苍天,这种人注定活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