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太过于冰寒刺骨,她感觉到丹田被寒气入侵,若是换个人,恐怕已经在湖水里被冻结成了个冰人。
但她看见了那只草蚱蜢。
她像是一条游鱼一样朝着那个方向游去,攥紧了这束枯草扎就的光。
在往回游的时候,她感觉到御体的灵气在对抗严寒当中逐渐消耗,四肢开始发麻,筋骨被寸寸冻住。她咬牙继续往上游。
却在寒湖水即将冻住四肢前,被人给从水里“哗”地捞了起来。
那魔头面色发青:“你疯了吗?”
“你若想死,我可以帮你,不用你自己去找死。”
她的发丝一露出湖面就开始飞快结冰,咔咔咔得都快被冻成冰棍儿了,她浑身发抖,冻得牙齿咯咯响。但是死犟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面色发黑的魔头怒目而视,大氅劈头盖脸地将她包住。他用魔气凝成黑色的火焰,燃起了灼热的温度,把她按在了原地将这冰棍化冻。
听见她牙齿打战的声音,火光映照下,魔头的表情阴晴不定。
那个死犟的犟种剑修终于缓过来了,他扭过头一看,发现她竟然在笑。
“燕、燕雪衣。”
在跳跃的火光中,她裹着他的大氅,鼻尖红红,摊开了手心——
里面躺着一只湿漉漉的、刚刚化冻的草蚱蜢。
“我、我没有弄丢第二次。”
他瞳孔猛地一缩,愣住了。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噼啪的燃烧声,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火光里,燕雪衣的表情格外阴晴不定,却到底什么刻薄话都没说出口。
她缓过来了些,十分坚决地说:“你不能再丢掉它。”
她的表情认真而倔强,仿佛他再丢一次,她就再冲进湖里捡一次。
雪落下的时候没有声音。
他沉默了许久,捏紧了掌心,别开头不看她。
他说:“世界上会折草蚱蜢的人那么多。”
她说:“但那么多人里,只有你会救我。”
魔界之主冷冷道,“随你,随你怎么想。”
“夙流云、你的师兄弟姐妹,那么多人,谁都会去救你,不差我一个。”
她在火光当中沉默了。
“燕雪衣,只有你。”
掉进万魔窟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要死掉了。那时候她的天赋还没有那么耀眼,少宗主的位置岌岌可危,朝太初不会冒险派任何一个弟子去救她,闯万魔窟太危险了,她的价值,远远不够。
所以,她拼了命地往上爬,却一次次坠入万魔窟底,直到耗尽了全部的灵气,手指也冒出了血。她知道不自救她就要死了。
可是她再拼,万魔窟的黑暗也永远看不见尽头。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她很疼,想要睡一觉。她知道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但那个时候她太累了。
如果没有那个小魔头背着她,她会悄无声息地死在魔窟里。野心、仇恨、艰辛都会被掩埋。
再后来,她被万箭穿心的时候,大仇未报,心怀不甘,成了个孤魂野鬼。也只有他为她收殓骸骨、报仇雪恨。
前世今生,只有他。
火堆还在噼啪地燃烧,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什么意思?燕雪衣面色渐渐地阴沉了下去。是的,他想起了化身心魔时的所见所闻。
她天生剑骨,这样的天赋卓绝,她的父亲竟然要她换骨。
他突然间意识到,他在万魔窟摸爬滚打、刀口舔血的时候,其实,她混得也不怎么样,不然怎么会掉进万魔窟三天三夜,也没有人去救她?
在这个魔头的眼里,全天下的人都应该爱她、护她、围绕在她的身边。似乎别人不珍惜她、爱护她,就是件不可理喻的事一般。
可是实际上呢?
他转头看着那剑修。
她披着他的披风,冻得鼻子红红的,像是一只倔强的兔子。
“燕雪衣,你冷么?”
他愣了一下,极不自然地撇开头:“不冷。”
昆仑湖水极寒,下去一趟饶是修为再高,也要被冻住筋脉。
话音落下,他不动声色地催动了火焰,“不用你把衣服还我。”
她笑了,“我可没打算把衣服让给你。”
她伸出手,掀起了身上大氅的一角,朝他挥了挥:“燕雪衣,你进来暖暖。”
大魔头顿时觉得她傻得冒泡,顿时嗤之以鼻。
“凡人才用这种方式,半点用都没用还要凑一块儿取暖,真幼稚。”
她催他:“快些快些,要被冻死了。”
她要去拉他,谁知道刚刚还面露不屑,却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一矮身就钻进了她掀开的大氅里。
魔族本就比人族要高大不少,对于她而言大得出奇的大氅,在进入了一个魔头后,就变得格外狭窄,与其说是钻进来,不如说他的身形直接罩住了她。
他的呼吸在她的头顶,气息滚烫。
大雪无声落在了他们撑开的大氅之上。
对视中,他嗤笑:
“怎么,我救了你,你很得意?以为抓住了本座的把柄?”
“不,燕雪衣,我没你想的那么坏。”
她拉了拉大氅,说:“我们和好吧。”
他冷冷低头,凝视着她,那双薄凉的丹凤眼,像是要把她看透一般。
但是最后,到底没说行。
——也没说不行。
这种幼稚的方法仿佛真的有用,被冻住的四肢渐渐地回暖。她感觉好了不少,恢复知觉后,不自在地动了动。
那魔头的喉结下意识地滚了滚。
呼吸滚烫,气息交缠。
他闻到了她发丝上的淡淡香味。
青年移开视线,语气十分不耐:“我们一定要在这里蹲着吗?”
他的表情仿佛是在说:别想本座再陪你维持这个傻瓜姿势。
他说,“上来,我背你,去找间客栈。”
她一愣,“我能走。”
他硬邦邦地开口:“本座冷。”
她还要说些什么,他转过头去,恶狠狠道,
“别废话,快给老子上来。”
他连“本座”、“我”都不说了,可见实在是耐心告罄了。
他以为她这犟种,死都不愿在他面前示弱。他正盘算着扛起人就走,她却朝着他伸出了手。
他冷哼了一声。
雪落无声,渐渐地铺满了天地。
像是回到了在万魔窟的时候。那时她奄奄一息地趴在少年的肩膀上,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彼此。
那魔头突然开口:
“我不是故意的。”
她从大氅里钻出个脑袋来,“什么?”
“那个草蚱蜢,不是我故意要丢掉的。”
……
客栈。
因为时间太晚,只有一间客房。
魔头听完小二的话,瞥了她一眼:“既如此,不如本座去杀个人腾出房间来。”
她无奈:“你想都别想。我们一间房。”
魔头不置可否。
大摇大摆地跟了上去。
他绝对是不会睡地板的。
“你睡地板。”
“你睡地板。”
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僵持良久谁也不肯睡地板,最后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了床上。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相处过,这种感觉新奇又陌生,于是一个在茶几边发呆,一个盯着窗外出神,谁也没想要去休息。
天边很快就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朝今岁知道自己应该走了。她看着对面的人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其实我来找你,也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什么?”
英俊的魔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玩蛇,把小眼睛打成死结。
小眼睛的白眼都快被挤出来了。
“我的底牌。”
他没有听懂。还以为她这是又在利用他,这一夜九曲十八弯,终于露出了她的险恶用心。可是思索了片刻,一直到回过神来,他猛地手指一缩。
她说他是她的底牌?
小眼睛被掐得差点灵魂出窍。
然而,下一秒,那沸腾鼓噪的情绪,又像是被丢进了冰水里。
她朝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燕雪衣,我可能要放弃阳关道,去走一条独木桥了。”
“如果死了,总要给自己找一个收殓人的。”
她很清楚,在她挑起了昆仑和夙家的对立后,今日回去,就是一场恶战。朝太初不可能放过她的。
魔族青年面色阴沉,把小眼睛一丢,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确定她没有再开玩笑。
“你想死,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她笑了:“燕雪衣,我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见不得她那种平静地谈及自己生死的表情。他大步上前,拽着她就往前走。
这呆剑修怎么敢死在别人手里?她的命是他的,他把她救回来的,要取走,也只能是他来取。
他捏住她手腕的力气大得惊人,把她拽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栈,朝着昆仑对面的那座山巅大步流星。
她问:“燕雪衣,你要做什么?”
他一言不发,拉着她继续往山上走,架势活像是要把她抓到山上活剐了了似的。
一直到把她拉到了山巅之上,魔头才松开手。
山巅之上,风极大,吹得他们的衣摆猎猎作响。
他冷冷地背过身去:
“我从不欠人情,你既然把伏魔剑送给了我,我也送你一把。”
在这里可以俯瞰整座昆仑。
那呆剑修安静了一会儿,当真认真找了:“你不是要送我一把剑?剑呢?”
他转过身,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瓜,修长的手指抓住了她的脑袋,把她的脑袋转过去对准了下面的昆仑。
她只看见了昆山巍峨、白雪皑皑,无数弟子穿行其中,如同蚂蚁一般。难得的,她露出了一丝迷茫之色。
他啧了一声,语气诡异至极:“那不是有一把剑吗?”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朝今岁愣住了。
——那的确是一把剑。
昆仑剑宗建立在昆仑山巅之上,在白雪和雾气当中显得仙气飘飘。然而,在这如同仙境一般的风景当中,一把擎苍巨剑直指苍天,雄浑霸道,仿佛要和天公相争!
这把剑从她出生开始就存在,甚至于,昆仑建立的那一刻就存在了,昆仑弟子,日日能见到那把巨剑。
毕竟,那是昆仑的地基,整座昆仑都建立在这把巨剑劈开的山巅之上!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无法无天的魔头在她的身后,语气蛊惑慵懒至极:
“那是万年前你们师祖开辟昆仑剑宗时所留,它是昆仑的脊骨、地基……也是昆仑的依靠。”
“但,那也是一把可以随时取走的剑。”
“剑名昆仑,乃是上古神兵,可是一把比伏魔更好的剑呢。”
但是在这个疯狂的魔头之前,从未有人想过,这昆仑的地基竟然可以动摇,乃至于拔走。
她喃喃:“燕雪衣,你疯了么?”
他噙着笑低语:
“这才是昆仑的立宗之本,万世之基。”
“你是想要当条落水狗,像是一条丧家之犬一样离开,还是搅个天翻地覆、带走昆仑的半壁江山?”
“你看,你无数次守护昆仑,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得到它呢?”
“朝太初,还是你那个妹妹?”
都说魔会蛊惑人心,这魔头带着她看向那把擎苍巨剑的时候,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在汩汩地躁动、叫嚣着。
但她也几乎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
他在试探。
这个魔头根本不信她。他在试探她心里,昆仑有几分重。
如果她不敢拿那把剑,今夜种种,这魔头半个字都不会信。
他们两个人都非常清楚,如果在她的心里,昆仑仍然是第一位的话,所谓的“和好”,不过是一场笑话。
立场相悖,短暂的和好后,来日照样刀剑相向、你死我活。
燕雪衣看着她:
如果她拿到了昆仑剑,转头就来杀他……
那也不错。那样,他从此就可以放手去恨她了。
到时候,他会疯狂报复她。等待她的就是万劫不复、不死不休。他会不择手段、把她拉入地狱。
魔神的一颗真心,一点善意,是绝对不能被玩弄的。
所以他亲手将这致命的神兵利刃亲自送往宿敌之手——
这是试探,也是一场豪赌。
她在他探究的视线当中冷静了下来问他:“你就不怕我拿到剑,第一时间就杀了你?”
英俊的魔头阴寒的笑意贴着她:
“我只怕,你不来。”
仿佛被一只恶兽盯上命脉。
她确定,当年的小可怜,早就黑透了。
她看向那把擎苍巨剑——
是神兵利器,她的登云梯;
也是见血封喉,她的催命符。
他发觉她的手指捏紧,睫毛都在微微颤抖。
但那绝对不是害怕。
那里是和他的血液里鼓噪着的一样的,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抬眼盯着他:这青云梯,她要定了!
他笑着松开了手。
她足尖一点,身如惊鸿,飞下了山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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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们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