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傅沉的发梢滴落,在吴芳公寓的木地板上汇成一小片水洼。救护人员将担架抬出门时,他仍保持着跪姿,双手沾满了血。
"傅队。"宋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凶手往东去了,不到十分钟。"
傅沉猛地站起身,撞翻了茶几上的药瓶。玻璃碎裂的声音像是某种信号,激活了他体内蛰伏的猎杀本能。他冲出房门,雨水立刻浇透了衬衫,布料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上车!"
宋临已经发动了车子。傅沉跳进副驾驶,警笛划破雨夜。车窗上的雨刷疯狂摆动,却仍跟不上雨势。
"东边有什么?"傅沉咬着牙问,手指在车载电脑上快速调取地图。
宋临猛打方向盘拐进一条小巷:"三个街区外有个废弃印刷厂,符合凶手的作案偏好——熟悉、封闭、易于控制。"
傅沉侧目:"你怎么知道?"
"犯罪心理画像。"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宋临稳住方向盘,"前三起案件的现场都有印刷品残留物,凶手对这类环境有特殊情感联结。"
傅沉刚想反驳,车载电台突然响起:"各单位注意,东区巡逻警员报告发现可疑人员进入老城区印刷厂,男性,身高约180,穿深色雨衣..."
两人对视一眼。宋临踩下油门,引擎发出痛苦的轰鸣。
印刷厂围墙的铁丝网已经锈蚀,大门虚掩着。傅沉拔枪靠近,雨水模糊了视线。宋临跟在他身后,突然按住他的肩膀。
"等等。"他压低声音,"太安静了。"
傅沉甩开他的手:"他没时间设陷阱。"
"不是陷阱。"宋临的眼镜片上雨水横流,"是选择。他在等我们。"
傅沉没有理会,踹开铁门冲了进去。厂房内部空旷黑暗,只有几盏应急灯提供微弱照明。陈旧的大型印刷机像沉睡的怪兽般排列着,空气中弥漫着油墨和霉菌的混合气味。
"警察!出来!"傅沉的喝声在厂房内回荡。
没有回应。雨水敲打铁皮屋顶的声音如同无数手指在敲鼓。
宋临突然指向地面:"脚印。"
潮湿的水泥地上,一串清晰的脚印延伸向厂房深处。傅沉顺着痕迹前进,枪口随着视线移动。拐过一台巨型印刷机后,他们发现了一件被丢弃的雨衣。
"调虎离山。"傅沉咒骂一声,转身就要往回跑。
宋临却蹲下身,用手指轻触雨衣领口:"还湿的,他刚脱不久。"他抬头看向印刷机后方的一扇小门,"那里通向哪里?"
傅沉调出脑中的地图:"后巷,连接地下排水系统。"
两人同时冲向小门。门锁已经锈死,傅沉连踹三脚才破开。门后是一段向下的铁梯,黑暗中有水声回响。
宋临打开手机照明,光束照出一串新鲜的湿脚印沿着铁梯向下延伸。傅沉刚要下去,宋临再次拦住他。
"不对。"宋临的声音绷紧,"脚印太明显了,他是故意引我们下去。地下排水系统像迷宫,他在那里有优势。"
傅沉甩开水珠:"那你留在这儿。"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临抓住他的手腕,"我们应该呼叫支援,封锁所有出口。"
傅沉挣开他的手:"等他再杀一个人?"
铁梯下方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傅沉不再犹豫,纵身跃下。宋临咬了咬牙,紧随其后。
地下通道比想象中宽敞,但积水已没过脚踝。傅沉的脚步声在水中回荡,手电光束扫过斑驳的墙壁。通道分叉处,脚印消失了。
"分头找。"傅沉指向左侧通道。
宋临摇头:"太危险。他熟悉这里,我们..."
一声冷笑从黑暗中传来。傅沉立刻转身,手电照向声源——通道拐角处,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站住!"傅沉追了上去,宋临不得不跟上。
追逐中,傅沉感到通道逐渐倾斜向上。转过一个急弯后,前方突然出现亮光——一个检修井口。黑影正攀着铁梯向上爬。
傅沉加速冲去,却在距离井口十米处猛地刹住。宋临撞在他背上,眼镜歪到一边。
"怎么了..."
傅沉的手电照向地面。积水中,几根细如发丝的金属线横亘在通道中,高度正好在颈部位置。
"绊线。"傅沉小心地跨过去,"连着那边的手雷。"
宋临倒吸一口冷气。井口旁的老旧管线上,一枚军用手雷被巧妙地固定着,绊线另一端延伸到黑暗处。
"专业手法。"傅沉检查了手雷型号,"越战时期的M26,引信改装过。"他小心地解除绊线,额头渗出冷汗。
宋临望向已经空无一人的井口:"他算准了我们会追来。"
傅沉爬上去推开井盖。外面是一条偏僻的小巷,早已不见人影。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混合着挫败的汗水。
回到警局时天已微亮。鉴识科的人带走了雨衣和地下通道的痕迹样本,但傅沉知道希望渺茫。这种雨天,DNA证据很容易被破坏。
会议室里,宋临正在白板前添加新的线索。他的毛衣袖子挽起,露出手腕内侧几道淡白色的疤痕。傅沉瞥了一眼,宋临立刻放下袖子,继续书写。
"吴芳的情况?"宋临头也不回地问。
"抢救过来了,但还在昏迷。"傅沉扔给他一份文件,"查到了些东西。十年前绑架案的医疗团队确实有五个人,但官方记录只有四个。"
宋临转身:"少了一个?"
傅沉点头:"当时有个实习医生,叫陈子默,没在正式名单上。他负责日常护理,案发后两周辞职,下落不明。"
宋临若有所思地推了推眼镜:"年龄?"
"当时25岁,现在应该35左右。"傅沉调出一张模糊的照片,"这是医院档案里唯一能找到的影像。"
照片上的年轻人面容清秀,戴着黑框眼镜,站在病房角落。傅沉放大图片,注意到他右手小指有不自然的弯曲。
"畸形指?"宋临凑近屏幕。
"或者是受伤。"傅沉记下这个特征,"我让人查他的去向。"
宋临突然问:"那个被绑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傅沉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秒:"林小阳,8岁,先天性心脏病。绑匪索要五百万,但收到赎金后还是..."他的声音低下去,"三个月后护林员在城北水库发现了尸体。"
"确认是林小阳?"
"牙齿记录匹配。"傅沉关闭档案,"我父亲...傅明队长一直认为绑匪另有目的,不是为钱。"
宋临若有所思:"吴芳临死前说'那个孩子没死'..."
"幻觉或者胡话。"傅沉打断他,"尸体DNA检测是我亲眼看着做的。"
宋临不再追问,转而指向白板:"假设凶手是陈子默,他的动机是什么?"
傅沉摇头:"医疗团队只是履行职责,没有证据显示他们有过错。"
"除非凶手不这么认为。"宋临在白板上写下"审判"二字,"那些纸条不是随便写的。他在执行某种私刑,清除他认为有罪的人。"
傅沉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接听后脸色骤变:"吴芳醒了。"
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吴芳的病房外守着两名警察,看到傅沉后立正敬礼。
"她说了什么?"傅沉问。
"只说要见您,傅队。"
傅沉和宋临穿上无菌服进入病房。吴芳躺在病床上,各种仪器连接着她瘦弱的身体。看到傅沉,她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
"小傅..."她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傅沉握住她的手:"吴阿姨,是谁袭击您?"
吴芳的嘴唇颤抖着:"他...变了样子...但眼睛...那双眼睛我认得..."她剧烈咳嗽起来,护士连忙调整氧气面罩。
宋临轻声问:"是陈子默医生吗?"
吴芳的瞳孔骤然收缩:"不...不是...是那个孩子...小阳...他没死..."
傅沉的手攥紧了床单:"吴阿姨,林小阳十年前就确认死亡了。"
"假的...都是假的..."吴芳挣扎着要起身,"他们换了孩子...傅队长知道...所以他才会..."
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医护人员冲进来实施抢救。傅沉和宋临被请出病房。
站在走廊上,傅沉一拳砸在墙上。宋临默默递给他一杯咖啡。
"十年前的事有蹊跷。"宋临说,"你父亲发现了什么?"
傅沉摇头:"他最后几个月几乎不说话,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直到那天..."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用配枪在办公室里..."
宋临没有愚蠢地表示同情,而是问:"案卷有没有缺失?"
"完整得过分。"傅沉冷笑,"连值班记录都一丝不苟。越是这样越有问题。"
宋临突然想起什么:"林小阳有家人吗?"
"母亲在他出生时难产去世,父亲林建业是化工工程师,案发时在国外出差,回来后精神崩溃,五年前跳楼自杀。"傅沉顿了顿,"没有其他亲属。"
"化工工程师?"宋临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息,"精通化学制剂?"
傅沉猛地抬头:"你是说..."
"蓝色粉末中的镇静剂成分,专业的手法,对医疗系统的了解。"宋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父亲教儿子复仇?"
傅沉摇头:"太牵强。林建业的死亡证明是我亲手签的字。"
"除非那也是假的。"宋临坚持道,"吴芳说'他们换了孩子',这个'他们'是谁?"
傅沉的手机再次响起。接完电话,他的表情变得凝重:"鉴识科有新发现。周正指甲缝里的蓝色粉末中检测出微量放射性物质,是一种医疗造影剂。"
宋临立刻明白了:"PET-CT检查用的示踪剂。周正最近做过这种检查?"
"不。"傅沉的眼神变得锐利,"但林小阳做过。他有心脏病,定期需要做心肌代谢显像。"
两人同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在复制林小阳的医疗数据。"宋临快速分析,"包括他接受过的所有治疗和用药。"
傅沉已经大步走向电梯:"去林建业的旧宅。"
林家的老房子位于城北一片待拆迁区。推开锈蚀的铁门时,一阵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屋内积满灰尘,墙皮剥落,但奇怪的是,实验室设备却一尘不染。
"有人经常使用这里。"宋临戴上手套检查工作台,"最近三个月内。"
傅沉推开里间卧室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僵在原地——整面墙贴满了照片和剪报,全是关于十年前绑架案的。而在中央,是傅明队长自杀的新闻特写,上面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是复仇。"宋临站在他身后轻声说,"是质疑。凶手不相信官方的结论。"
傅沉走近那面墙,发现几张模糊的监控截图被特别标注。其中一张能隐约辨认出一个戴帽子的男人抱着孩子走出医院侧门。
"绑架当天?"宋临问。
傅沉摇头:"官方记录是绑匪从正门带走孩子,有监控为证。"
"所以这是另一个角度拍到的。"宋临指着照片,"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官方记录就是..."
"伪造的。"傅沉的声音低沉如雷,"而我父亲发现了这一点。"
他们继续搜索,在床垫下发现了一个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化学公式和医学笔记,最后一页写着:"开始审判。第一个,张美玲,渎职者。"
傅沉翻到扉页,上面有一行褪色的字迹:"给小阳,记住真相。"
"字迹比对显示是林建业的。"宋临说,"但他死了,那么是谁在用这个本子?"
傅沉突然注意到书桌抽屉的锁有新鲜划痕。他撬开抽屉,里面只有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里是一张儿童医院的出生证明复印件,姓名栏写着"林小阳",但血型与案卷记录不符。
"这不是同一个孩子。"宋临立刻意识到,"有人调换了出生记录。"
傅沉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小林发来的消息:"傅队,查到了陈子默的下落。他十年前去了云南边境,两年前回国,现在在市中心开了一家印刷设计工作室。"
附带的地址让傅沉瞳孔一缩——就在今天他们追凶的废弃印刷厂三个街区外。
"走!"傅沉抓起车钥匙。
宋临却站在原地:"等等,太巧合了。我们刚发现印刷厂,他就住在附近?"
"所以他才熟悉那里。"傅沉已经冲出门外。
宋临不得不跟上。上车后,他忽然问:"傅沉,如果...我是说如果林小阳真的还活着,你会怎么做?"
傅沉的手在方向盘上收紧:"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宋临注视着他紧绷的侧脸:"即使这意味着证明你父亲当年的调查有误?"
傅沉没有回答,但车速表指针不断向右偏转。
城市在雨中模糊成一片灰色的剪影。某个瞬间,傅沉感觉十年前那个雨夜与此刻重叠——父亲浑身湿透地回到家,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恐惧。
"有些真相,"傅明当时说,"比死亡更可怕。"
此刻,傅沉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